一个女人的双手

　　□秦建军（秦见君）

　　手，对女人很重要。

　　从手上能看出女人的很多故事——这话是兰告诉我的。

　　兰是我师范时候的同学，一个喜看书写作的女子。同学时，我们交往不多，只记得她常手握一本书独来独往或坐在桌前埋头写写画画，并不知晓她的家事身世等。毕业后，我们同分在这个小县城里工作，先后有了各自的家庭，交往渐渐多起来。其实也不多，无非偶尔电话一下，多数是我先问她又看了什么书又写了什么文章，她一一作答，其间她会说一些她对生活、工作、社会的思考。我们极少见面，每次见面总让我惊叹时间在她身上作了停留，她仍是学生时期的清汤挂面模样，不变的齐肩直发，以及恬淡的表情。

　　一日，我们通电话。兰说：“知道吧，手对女人很重要——男人富贵看脚，女人富贵看手。”我哦了一声，静候她下文。她接着说，“比如一个男人，他穿的鞋若干净无尘，必不是做体力活之人，其工作环境相对较好，反之则不然；而但凡一个女人，一双手若骨突皮糙，其必辛苦劳碌……”

　　同为女人，我没思考这个问题，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，相夫教子外，下班了打牌、逛街，和朋友聊天。我觉得我活在庸常的日子中，而同样要相夫教子的兰生活得与我有些不同，我觉得她活在自己营造的空间里，这个空间让我崇尚。

　　兰说，大凡女人都希望自己有一双修长、细腻、灵巧的手，用这双手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比如喜欢音乐的女人用手来弹拨乐器，随着其手指上下翻飞的动作，音乐便从指间流出，或舒缓，或激昂，或小桥流水，或惊涛拍岸，把心中的情愫表现得淋漓尽致。那白居易笔下的《琵琶行》中的女人是如何手随心动，将琵琶的清音弹奏成千古绝响！比如喜欢文字的女人，用手来捏拿笔墨，随着手指与手指的配合与运作，文字便从指间流出，或灵秀，或磅礴，或娓娓道来，或滔滔不绝，把生活的感触刻画得入木三分。那清奇女子张爱玲又是怎样用自己的手，写尽旧上海女子的冷艳与沧桑！再比如喜欢刺绣的女人；再比如喜欢丹青的女人；再比如……兰说完，电邮来一篇她写的文章——《雪地上的手印》。文章如下：

　　在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的夜里，人们早早地缩进了被窝，一个女人却坐在桌前细细地看她的一双手。单看双手，好像不是女人一个人的：左手白嫩光洁，不盈一握，手指修长细致；右手宽厚粗糙，手指壮而骨节突出，拇指与食指的指尖裂开很多细小的口子，有几道口子还渗出殷红的血迹，斑斑点点。一个人的两只手怎会有如此大的区别？虽说，右手做的事情要多些，可左手也没少做啊！难道真如世人所说：右手是父亲的，左手是母亲的？或者说，左手是理想右手是现实？

　　这个时候，女人的两只手是怎样的呢？女人想不起来了。后来父亲去世了，在满58岁的两天前去世了。当时，女人还差76天满20岁。就在这一年，女人结婚了。女人像天下许多女人那样用手洗衣，用手扫地，用手切菜，用手做饭，用手烧火，用手做天下所有女人做的事。做这些事的时候，女人从不说话，更不看自己的手，有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在手上，女人会很快移开眼睛。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在铺开的白色稿纸前，女人才细细地看自己的手，然后用手组织文字。她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，用笔直抒胸臆，由此，她不仅仅感到了灵魂的慰藉，更感到了心的温暖……一种幸福的感觉如醍醐灌顶，一下子对自己对人生有了全新的认识。

　　一个雪下得如火如荼的黄昏，女人做完许多女人要做的事，细细地洗了手，又细细地用护手霜擦了手，然后走出了家门。女人要给自己放一会儿假。好大的雪！鹅毛似的雪花随着呼呼的北风上下翻飞，近处一片白，远处灰茫茫。眼前的雪地平整而厚实，像一张洁白的大纸。看着这张大纸，有好多想法在女人的胸口涌动，她的手习惯性地想动，可是没有成功。

　　女人站在雪地上，一动也不动，雪落在她的头上，雪落在她的脸上，雪落在她的手上——她成了雪人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女人蹲下身子，跪在雪地上。女人慢慢地伸出右手，摊开五指摁下去，雪地上便出现了一只右手的印子，在这只手印上，她看见父亲在笑，她竟然看见父亲在笑！下意识地，女人又慢慢地伸出左手，摊开五指摁下去。这时，雪地上又出现一只左手的手印。可是在这只手印上，她没有看见父亲的笑容----竟然没有父亲的笑容！女人眨动眼睛，把目光定在雪地上----

　　雪地上竟然有三个手印，三个手印，三个手印！

　　看完后，我有太多的感受和疑惑。兰在我这个同学面前是个谜，是让我崇尚的兰的生活空间造就了兰的谜，还是兰本来便是个谜？我问兰：“雪地上怎会有三个手印？你是谁？你写的谁？你想表达什么？”

　　兰轻笑，说：“嚼嚼啊！文章就是让人嚼的。”

　　（秦建军，笔名秦见君，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，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；小说、散文、诗歌俱涉足，著有散文集《一个女人的双手》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