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小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九斤黄,立刻感觉到她身上的温热传递过来了。身体由于寒冷带来的抖动慢慢地平息下来,可心跳却在加剧。一个还没满十三岁的男孩子,基本上还不懂得男女身体的其它功能,他的心跳更多的是来自于紧张、害怕,一种心理上的不适应。这么紧密地贴着自己的身体的人不仅仅是自己的司令,而且是自从自己有记忆起,就没有这么贴近过的温软的女性身体。母亲在记忆里是什么模样都没有留下一丁点印象,只记得父亲的手给自己的脸上抹过眼泪,揩过鼻涕,每次那两只长满茧子的粗硬的手掌都把自己的脸划得刺辣辣地痛。晚上,父亲总是提起自己往床上一扔:“睡觉。”如果半夜被尿憋醒,就会听到父亲粗重的鼾声。自己这几年长大些了就好多了,记得前几年一看到偎在母亲怀里的孩子,心里又嫉妒又渴望,尤其是自己又冷又饿,或者被别人欺负时,一看到那样的场景,喉咙都是硬的,总觉得自己要是也有个妈妈抱一下自己,就算是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也都满足了。
而现在,自己头枕在一只温热的胳膊上,头抵在有些新异香味的脖颈里,他真想把自己的脸往那脖颈里拱得更近一些,偎得更瓷实一些;真想把自己的头晃动一下,让脸上的肤觉更真实、更多地体会九斤黄脖颈里的那份细腻、温软。可实际上李小幺一动也不敢动,害怕这只是梦境里才有的情形,他担心自己一动就醒了、这温暖就没了,于是他就只能那样保持着被九斤黄搂过来时的姿势。这已经足够奢侈了,这是他十几年的人生里最享受、最温暖的时候,谁这样亲近的搂抱过他?母亲也许有过,可父亲说母亲在他半岁时就饿死了。父亲长年四季都是在挖空心思的、尽心尽力的寻找填饱李小幺肚子的食物,却总是填不饱,然后在李小幺九岁时便撒手人寰,连填李小幺肚子这点职责也放下了。从此李小幺就成了个小叫花子。讨到碗熟的吃熟的,捡到点生的吃生的,连残汤剩水也弄不到的时候就干饿着。他清楚地记得,有次饿得像一条瘦狗一样倦缩在村头一堆麦草垛边,正好一条黑狗叼了半块烤红薯,趴在麦草边吃。一群叫花子把黑狗撵跑了,李小幺捡起红薯就咬。是九斤黄带着一群棒老二抢完保长贺家发后,路过麦草垛,看到叫花子们往死里打李小幺,才喝退了叫花子们,把奄奄一息的他捡回来的。从此,结束了他那常常一连好几天只靠喝水沟里的流水活命的日子。
“小幺,还记得我捡你回来那天吗?你为了半截烤红薯,被几个叫花子打得鼻青脸肿的,要死了一般。”九斤黄感觉到李小幺大气都不敢出,身子僵硬着,跟半截木头似的,就想让他放松些。
“记得。自从你把我捡回来后,我再也没饿过饭了。”
“如果我们被困在这山里饿上两天,只怕你我也会为半截红薯打起来的。”九斤黄口气里像是故作轻松的自嘲,可心里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神农架的宿命感又涌上心头。
“司令,要是真的只有半截红薯了,我让给你吃。我不跟你抢。”
九斤黄心里顿时一阵温暖,把李小幺又往怀里搂了搂。世上除了师傅,还有哪个能给她这样暖融融的感觉?
“小幺,从此后我俩是世上最亲的人了。”九斤黄心里流着血说。
九斤黄是被腹痛疼醒的。她一睁开眼,天已大亮,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:“小幺,快起来收拾了走人,一会儿共军就会追来了。”嘴上这样说,可自己腹疼得腰都直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