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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晚餐，是他们三个人最近半个月来气氛最融洽的晚餐。李小幺提议吃烤肉，说反正有这么多的肉嘛。王昌林依从了他，给每人削了一根树枝杈子，在枝*子上*了一块肉，举在那堆燃出三尺高的火苗子上烤了起来。

王昌林破天荒地用两根指头拣起了一颗海盐放在碗里，用水化了，让大家沾了盐水吃烤肉。

“还是太淡了。”九斤黄吃着肉说。

王昌林指了指盐袋子里只有核桃大的一砣海盐说：“就这么点了，只此一次，下不为例。”

李小幺吃得满嘴流油，忙不迭地点着头说：“嗯、嗯，这次吃舒服了，以后还是按你说的搞，你说怎样就怎样。”

九斤黄毕竟是女的，吃相比李小幺斯文多了，但看得出来，也吃得津津有味。她边吃边跟李小幺说：“小幺，要是有点葱花、大蒜什么的，就更有味道了。”

李小幺嘴里嚼着肉，含含糊糊地说：“是啊。王班长，你那不是还有几瓣大蒜吗？捣成蒜泥蘸着这烤肉，一定很出味。”

王昌林望望原先开出的地说：“你不说我倒忘了告诉你们了，那三瓣大蒜我种在地里了。那是我们排长最爱吃的，我把它当种子种在地里，等下半年它就长出三个大蒜头了，等到了明年呀，它们就会长出更多的大蒜头了，不光排长有吃的，我们就也有吃的了。我们从现在起，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种子，让它们生儿育女，让我们丰衣足食！”

王昌林说到这里，李小幺抢着说：“我还种下了一棵葵花籽呢，下半年它也会结出上千颗葵花籽了！”

王昌林正要好好地表扬李小幺一番，却被九斤黄当头浇下一瓢凉水：“有本事你把盐也当种子种下，让它长出盐来！”九斤黄看着手上的烤肉，沾了一下盐水说。

李小幺偷看了王昌林一眼，连忙*开话题：“有肉吃真好，想起我为抢半截子烤红薯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，这真是天堂的日子，是吧司令？”

“难怪说当官的人把钱看得比命重要，当过叫花子的人把吃看得比命重要了！”九斤黄似乎是在指责，口气却很平和、很委婉。

篝火把三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红彤彤的。

幸亏有这头闻到了玉米苗的味儿就不顾一切地赶来吃粮食的野猪，把敌对双方从一触即发的危机中解脱出来了。

王昌林感受着三个人之间难得的这种融洽气氛，心里暗想，今天正当自己数到三时，要是不出现这头偷袭的野猪，自己会不会对着他们砍上几镐呢？砍吧，不光军人的纪律、国家的法律不允许，自己是不是真下得了手？他俩虽然是敌人，可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，敌人、熟人、朋友，错综复杂的感情已经交织在了一起，分不清哪多哪少、哪轻哪重。若是那天没带他们去班长的坟地，若是没听到九斤黄亲口说班长和老屈就是她预设的手雷炸死的，若她没有恶狠狠地说四排长们早已全军覆没，王昌林觉得自己已经在不少时候忘记了他们是俘虏是敌人。同处一样的困境，人又这么少，是很容易彼此产生相依为命的亲近感的。

可是，九斤黄真真切切地是那样说了，那样不打自招了。从她说出那些话起，王昌林不光时常警告自己他们是敌人，而在那一刻他还真是起了杀心。王昌林恨她，不仅仅是因为知道了她是杀死班长的凶手，还因为她一直在妨碍他对命令的坚决执行，动摇他忠于职守、诚实守信的信念，反复打击着他的精神，时不时地都在粉碎着他的希望。

人要想把一件事情继续下去，必需靠希望支撑。希望就是动力，就是全部理由。这个理由不仅仅是要拿来说服别人的，很多时候需要它来说服自己，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坚守。

做为一名军人，一名共产党员，王昌林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“死都不离开这里”，就必需在此守候下去。可是靠什么来说服自已、支撑自己日复一日地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持续等待？只能是希望，希望并相信排长们一定会回来。这个希望就是说服自己继续等待下去的理由。

可王昌林也不是圣人，在这种除了等待，毫无其它寄托、毫无任何价值的环境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他难免也会有消极的时候，难免也会问自己：“排长真的还会回来吗？”然而，他马上就把这个疑问赶出了脑海，不让它在脑子里生根发芽。

但九斤黄那天的话说得那么肯定，有理有据，让王昌林无法反驳。这其实是把他心里那个高高地置放着的希望打碎了。要想重新修复它，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与毅力，所以他恨她。

而后来的几天里，九斤黄不光不好好表现，去消除王昌林对她的敌意与恨意，竟然还火上浇油，今天又这样的跟他对阵，使他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，若不出现偷袭玉米苗的野猪，王昌林似乎想不用铁镐劈死这个已经放下武器的敌人都不成。

这头野猪还真是及时雨呢，王昌林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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