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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看红薯再有一天就要挖完下窖了。所谓的冬作物播种，说来很是可笑，就是那几粒小麦、三头大蒜。所以，地里的农活基本等于没有农活可干。

王昌林的安排是，收完红薯并且入窖后，在大雪封山之前，积累够一个冬天做饭、烤火取暖和保持那堆篝火燃烧的柴草。

烧篝火很简单，干的、湿的，粗的、细的、长的、短的柴，都能烧着，几个月前开垦荒地时伐倒的大小树木全部拖回来，再撂倒些杂树拖回来就差不多了。烧饭的柴需要弄些干柴、干草储存在干燥的地方。

第一天去砍柴，九斤黄就向王昌林请示道：“王班长，这几天挖红薯李小幺也累着了，今天让他在家看家，中午给我们做饭，我跟你上山去砍柴吧。”

王昌林说：“不管上哪座山，只要有一个人跟我上山就行了。不过你那肋巴骨长好了没有？上次伤得可是不轻，现在使不使得了力气？”

李小幺说：“司令，还是我去吧。”

九斤黄说：“没事的，我的伤早好了，你在家看家做饭吧。”

虽说林大树密，可住处附近的干柴这几个月也都烧得差不多了，要往稍远些的偏岩子山上去砍。

太阳已经出来了。王昌林带着九斤黄在大老林里钻来钻去的跑了一段，已经浑身发热。他们找到几棵倒伏在地已经枯死的干树，又忙着砍掉树枝、截断主干、整理成捆，一阵儿忙下来，两个人全身已经是汗淋淋的了。

为了凉爽一下，九斤黄很自然地脱下了外衣，玲珑中透着饱满、瓷实中富有灵巧的身体马上展现出来。再加上汗淋淋、红扑扑的脸庞，王昌林正直起腰要跟她说话，一目之中，不由得愣怔了。这个刚强的汉子，竟愣怔了好几秒钟，直到九斤黄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对接过来，他才有些尴尬而紧张地挪开目光：“你、你还是穿上衣服吧，小心着凉了会感冒的。”

九斤黄柔软地小声说：“干了这一阵子活儿，我、我俩可以歇一歇了。”

只有两个人，刚才又失态地看了人家几钞钟，像是被她拿住了把柄似的，王昌林不好意思违拗，只得在一棵横卧于地的树干上坐了下来。

九斤黄也走过来，在王昌林旁边两米远的地方坐下来。王昌林有些不习惯，悄悄地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。

空气停滞不前了，树林默不作声了，草尖含笑低头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九斤黄才小心翼翼地说：“王班长，我求你个事，好吗？”

王昌林见她说得慎重其事，不知道能不能答应，只好吞吞吐吐地说：“你先说说，我听听看……”

“现在，我是说这一会儿，你不把我当你的俘虏、当你的敌人看待，只是把我们当作彼此的熟人看，然后我们开诚布公地说说话好吗？”九斤黄审慎地说。

这要在平时，王昌林肯定不假思索地说：“敌人就是敌人，俘虏就是俘虏，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”。可听过了九斤黄那首《葵花谣》的歌唱，加上刚才呆呆地看着她时的心跳，这会儿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，加上坐得这样近，连她身上那种女性特有的热汗味儿，一股子一股子地直往鼻子里扑，弄得王昌林心慌意乱的，竟然鬼使神差地说：“你说，我听着。”

“那我可说了。你对共产党坚定的信仰，对完成任务的坚强责任心我都相信是真的，都令我很钦佩，也很感动。可是，除此之外，你有没有正常人的情感呢，比如正常人的追求，比如想跟家人团聚，想娶个媳妇，想生几个娃娃儿，想过那种随心所欲的种块地、栽几样菜，养几头猪、喂一群鸡，就是正正常常、热热闹闹的日子？”

九斤黄那火一样的两只眼睛看着王昌林的一双眼睛，一眨也不眨。

“这类正常人的追求，人人都有，我又不是石头，我能没有么？”王昌林看着自己的右手扳扯着自己的左手指，左手指被扳得啪啪作响。

“我们都是凡夫俗子，都有人的最本源的要求和欲望，尤其像我，作为一个女人，就特别想过这样的宁静日子。说实在话，我现在真后悔那时候向往外面的热闹世界，不该吵着闹着要跟师傅出山去。结果一出山，就被掠入虎口，我一生的一切都被那么一下子全毁灭了，被迫成了国民党土匪部队的一个小头目，唉，我这被搅得生不如死、死不如生的一条命哟······”九斤黄说得潸然泪下，俏丽的身体由内心向四肢机械性地颤抖着。

王昌林扭头看了九斤黄一眼，这个女人因为早已褪去了杀人放火的凶残，褪去了土匪头子的跋扈，现在完完全全坦露出了一个软柔女子的无助，甚至像个找不到家人又丢失了路费的女孩子那么自责和纯洁。

九斤黄双眼泪光闪烁，五彩的泪水像一圈圈涟漪，向四面八方发放着波光浪影。她想向远处望一望，然而，远方的空洞、茫然却不敢正面接受她的检视。

 “你也是受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强迫和蛊惑，受了土匪头子穿山甲的唆使和毒害，才对人民群众犯下了许多罪过。但是，我也看出来了，自从你被俘以后，就有了悔过之心。到了这里以后，虽然你还逃跑过，但被找回来后你的思想得到了一定的改造，有些方面的表现也不错。等四排长回来了，我会向排长、向上级如实汇报你的表现，争取宽大处理。所以将来呀，你也一定会过上安宁的、自由自在的好日子的。”

王昌林嘴上说着，心里却想：你要是没当过反动军官、没当过土匪头子该有多好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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