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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完会已经是傍晚时分，村里升起的阵阵青烟证明着大多数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了。刘虎娃拖着倦怠的躯体回到院中，极其懒散地靠坐在碾盘上，一群见主人回来的鸡立即“咯咯咕咕”地围了上来，他想赶走它们，浑身却感到乏困的厉害，索性把头枕在碾盘轱辘上，闭了眼睛，任由那些个鸡在脚底下叫唤、追逐。今天，他不仅是身子骨乏困，更是感到心累。李有泉中途退场，把一大摊子的事情丢给他刘虎娃一个人去处理，害得他又要宣布分地时应该注意和必须遵守的事项，又得给那些脑筋不会转弯的人进行三番五次的解说，就算如此，好多人还骂骂咧咧的，说他们这是占着茅坑不拉邑屎，害得大伙跟着受害，他原本想解释几句，却担心这一解释，就像那乌鸦画眉——越描越黑，更何况李有泉的几个儿子也在会场，有些话万万不能说的。面对众人的议论，刘虎娃是听在耳里，急在心上。好在今天的会议是宣布有关分地的事项，众人谩骂要比平时少得多，这才使刘虎娃耐着性子等到会议结束。

吃过晚饭，刘虎娃坐在油灯前抽着自卷的旱烟，旱烟性烈、味辣，呛得刘虎娃时不时地咳嗽几声，婆姨王巧巧正在灶前刷洗碗筷，男人的咳嗽声引得她好几次抬头张望，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了，就数落着说：“你看你那孙样，烟么，有甚好吃的，自格难受不说，满窑的旱烟味，呛得别人也不能盛。”

刘虎娃抬起头看着婆姨准备解释，但刚说了个“你”字就被旱烟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，不但把脸憋得紫红，就连鼻涕眼泪也一古脑儿地溢了出来，特别是鼻空中流露出来的白中泛绿的粘稠物体，沾在杂乱不堪的胡须上往下垂淌，随着刘虎娃起伏的动作而似滴不落，且极富弹性的任意抖动着，把个王巧巧看得越发的恶心了，皱着眉头找来块破布扔给刘虎娃，诅咒着说：“给，把你大的那脑子擦了，恶心死人了，也不晓得我倒了几辈子的霉，进了你刘家的门。”

刘虎娃一手捂着腹部，一手拉过炕中的破布擦去鼻涕眼泪，好半天才缓过气来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，他再也没有气力给婆姨解释什么，只是把手中的已经熄灭的烟卷狠狠地扔进烟斗。

刷洗完毕，在外面玩耍的几个孩子还没有回家，王巧巧便拿来针线筐，坐在油灯下纳起了鞋底，麻绳穿过鞋底发出的声响悠长而延绵。刘虎娃看着婆姨不断起落的手臂，心中倏忽涌起一种久违了的感觉，在他的印象当中，他的这个女人，只是在结婚办喜事的那一天好看过，此后，由于农活忙，整天早出晚归的无暇顾及自己的女人长得到底是丑是俊。直到现在，他才又一次地发觉自己的女人原本也是美的，他不懂得啥叫成熟美，只觉得这个女人比以前更稳重，更会过日子了，被毒日头晒黑的脸颊中显现出作为一个女人应有的姿态和风韵。刘虎娃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婆姨，竟连眼皮子都忘了眨巴。

正在专心纳鞋底的王巧巧，斜眼看见了男人刘虎娃的痴像，便停下了手里的营生，说：“看甚哩？”

刘虎娃往婆姨跟前挪了挪，笑着说：“我才看出来，你也耐看哩，一点儿也不比村里别的女人差。”

王巧巧有点害羞的说：“滚球远远的，娃娃都满炕睡了还把你不正经的。”

刘虎娃说：“我说的是心里话，咋农村人活苦重，少打扮。等我当了书记，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了，也好好地把你打扮打扮，让别人瞧瞧，我刘虎娃的婆姨是村里最俊的女人。”

王巧巧佯装嗔怒地把身子一拧，说：“还想当书记过好光景哩，快别做那白日梦了。我呀，打扮不打扮无所谓，只要一天能吃上三顿饱饭就成。”

刘虎娃说：“这你就解不下了吧，如今中央为甚要把这地分到咱各家各户？就是见农业社一直往下搞，人们一直没粮吃，就说咱村里吧，整天上山种地的有几个？把地分给咱个人也好，不好好种地打粮，看他那些溜光锤们吃甚哩。”

刘虎娃取过烟斗准备卷烟，被王巧巧一把夺去搁在一边，“你呀，真是吃屎的狗离不了吃屎的路，你忘了刚才啦？”

刘虎娃涎着脸说：“最后一根，行不？”

见婆姨不理，刘虎娃复又央求着王巧巧，被他磨得没法子，只好把旱烟斗还给他，说：“这可是你说的啊。”

刘虎娃一边卷烟，一边给婆姨说着李有泉给他说过的话和这几次开会的事情，并说，从种种迹象说明李有泉现在有撂挑子不干的意思，把个王巧巧听得喜形于色起来，说：“当书记就是好，你看人家，队里养的一窝蜂，人家说留就留下了，换上你们几个，敢吗？等把这地分完了，你立马就写那个甚书。”

刘虎娃说：“地是立马就分哩，可我担心这地不会分的顺当？？

王巧巧问：“咋价？”

刘虎娃说：“清河滩的那块地是这次分地的抢手货，有些人为了争到那块地，谁晓得能要出些什么花样来哩。”

王巧巧说：“咱要是能分到那块地该多好……”

刘虎娃铺好被褥钻进被窝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：“哪，就看老天爷可怜谁了。”

第二天吃过早饭，社员们陆续来到村公窑的院子里，这个时候，刘虎娃和刘家福正在分别忙碌着，刘虎娃和几个年轻的社员把标了号数及价格的纸条分别贴在农具、牲口以及属于分给社员的物体上，刘家福则只管记账留底。到了晌午时分，这一切工作都已经做完，按照原先拟定的办法，农具每家一份，牲口几个劳动力一份，然后进行抓阄，看物归谁主，到了日薄西山时分，各家各户都陆续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送回家中，即使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，只是在嘴上说说罢了，没有分到称心的农具或牲口，只怨自格命运不济，抓阄嘛，这办法最公平，谁也怨不得谁。

如此忙了几天，清河湾的一切财产除了土地和机械以外全部分配停当，在这几天内，李有泉一直没有露面，刘虎娃也乐得如此，山中无老虎，猴子是大王，那举止神态，俨然一幅村里唯我独尊的派头。

到了该分土地的时候，不但李有泉极早地来到村公窑，就连他的五个儿子也一个不落的全部来到了，刘虎娃觉得纳闷，心说不就是分个地嘛，又不是打群架，值得你好几个一起上场？他是这么想着，却没敢多问，等到社员们都到齐了才大着嗓门说：“大家先别吵了，听我说几句话。”

整个场子内立即静了下来。

刘虎娃说：“到今天，咱们村里的大部分财产已经分完了，只剩下手扶拖拉机、铡草机和地没有分开了，关于拖拉机这些铁疙瘩，我们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，认为那些东西不好分，就是一家一颗螺丝钉的分开了，大伙也没啥用处，所以决定这些东西还是不分的好，说不准日后还有用哩……”

人群中有人大声说：“那些东西就是给我们也不要，还是早些把地分了，也好让我们种庄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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